清明时节，细雨中飘散着淡淡的艾草香。墓园里，人们轻拭墓碑的身影，与山间初绽的杜鹃花构成一幅静默的画卷。
在这个连接阴阳的节气里，人们祭扫追思，也难免直面生命的终极命题：当死亡无法回避，如何让告别成为一场温暖的仪式？又该如何抚平生者的哀思？我们采访了从事安宁疗护的医护人员，希望能从中寻找到答案。
生死课堂里的生命智慧
活着是为什么？可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！但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，名利可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，而能平静安详少痛苦地“善终”才是绝大多数人最大的追求。
福州市第一总医院安宁疗护科主任陈艳，同时也是中西医结合肿瘤内科的科副主任。之所以从事安宁疗护，与她从参加工作开始，就不断地见证着生死有关。
“我们是中西医结合肿瘤内科，也会收治一些终末期患者。我的老主任潘明继教授总是强调‘舒缓医疗’、‘带瘤生存’、身心治疗。所以后来接手安宁疗护也很自然。”陈艳表示。
这些年来，她接触到的逝者中有功成名就的企业家，有科学家，有老师，有普通人，但面对疾病、面对死亡，他们的愿望和幸福感却都是那么微不足道。
“喝了药，今天终于可以成功排便了，好久没有那么舒服了。”
“医生，我好想尝尝樱桃的味道，可以吗？”
“好想出去走走，再看一眼蔚蓝的海，感受一下海风的气息。”
……
在安宁疗护病房，医护人员除了症状控制、舒适护理外，也常常在帮患者实现愿望。
“只能吃流质食物的患者实在想吃樱桃，我们就允许她吃一个，在嘴里嚼一嚼，尝一下汁水，把不好消化的果肉吐出来。”陈艳说。
科室团队还曾想方设法让阿姨翻山越岭，实现了她最后想过60大寿的心愿；让9岁的白血病复发女孩穿上了一套漂亮的公主裙，回到校园上了一堂语文课，与老师、同学们依依惜别；提醒3个月大白血病女婴的母亲别一言不发，要多抱抱孩子、亲亲孩子，跟她说话、给她唱歌，让她充分感受母爱；说服怕被别人指指点点的儿子，让父亲放弃治疗回家走完最后一段路……
看完这些，你会发现，生命的最后阶段，愿望其实都很小，甚至很多都是健康的普通人天天在“享受”的，所以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热爱生命呢？
见惯了生死
幸福感反而会得到提升
虽然医护人员都曾见证过生死，但其实绝大多数人还是很不适应经常面对死亡。陈艳在外科的同事不理解她，外科手术成功后有成就感，但成日面对终将走向死亡的人却只有挫败感；妇产科工作的同学很不理解她，新生儿科天天见证新生命的到来，是喜悦是希望，而安宁疗护却天天面对哀伤，太压抑了！
这样的感受不仅是其他科室的医护人员，全国各地也都有不少从事安宁疗护的医护人员、社工因为承受不了太多负面情绪而默默地离开这个群体。
但对于陈艳而言，压抑难受不被理解是有的，但见惯了生死，幸福感反而会得到提升。“压力再大、再难受，至少我能畅快呼吸，不会喘不上气来。至少我能品尝美食，舒缓压力。”陈艳学会了从小事中寻求幸福感。闲暇时，她会因为捡到一片特别的落叶而不停变换角度拍照。会因为看一本好书、听到一首喜欢的歌而开心不已。
“死亡是一面镜鉴，看懂死亡，活着就能更通透。活着的时候好好活，活在当下，学会和死亡和解，死亡才没有那么多遗憾。”陈艳说，“生命的旅途本身就是意义。”
和陈艳有相似想法的还有福州长乐区江田镇卫生院谢小云护士。
农村人有个传统，人在弥留之际，最好能回到家里，在家人的陪伴下走完最后一程。因此，谢小云常常和同事一起坐着摩托车，为符合居家安宁疗护条件的居民提供上门服务，缓解临终病人的痛苦，开解患者和家属。“都是乡里乡亲的，也都知根知底，很多时候上门看到病人，他们就是哭，悲伤。我就开解他们，‘你有儿有女，孩子孝顺，还有啥不知足的呢？’‘咱这辈子没做啥坏事，也这么大年纪了，活得很值。’‘别人一辈子在村里，你还去过大城市，看过那么多繁华，值了！’……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可圈可点的亮点，都拥有过别人没有体会过的精彩，人生也就短短几十年，回顾一下精彩的，把自己的长处和别人的短处比比，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遗憾了。”谢小云说。
学会与死亡和解
春日的黄花风铃木花期短而绚烂，银杏长寿见证着生命的轮回，人也和植物一样，有的平凡，有的坚韧，有的绚烂。
但无论是人还是长寿的植物，死亡是生物绕不开的结局。如何与死亡和解，让遗憾化作圆满，却是一门必修课。
对于突发性死亡，可以借鉴《送你一朵小红花》中的“写信疗法”，让家属将未言之语倾注笔端。
对于疾病引发的死亡，在电影《完美告别》中，钟欣潼饰演的绝症母亲通过三代人的亲情和解，完成了对死亡的接纳。同样的，在福建省肿瘤医院黑色素瘤、泌尿及软组织肿瘤内科，医护人员与家属一起，为患者制作了一本“生命纪念册”，里面记录了患者的各种生活照以及在病房的温情故事，每一页都是她被爱过的证据。清明祭扫时，家属带着纪念册与逝者“对话”，死亡不再是终结，而是情感延续的起点。
此外，还可以参考安宁疗护医护人员舒缓压力的方法，如举办读书会、读诗会，通过沙盘游戏、心理疏导等，宣泄哀伤。
清明雨歇，那些曾在病房凝视花开的生命教会我们：死亡不是终点，遗忘才是。当现代医学在理性与感性间找到平衡点，当每个家庭都能坦然谈论生死，我们便真正领悟了清明的深意——在缅怀中学会告别，在告别中孕育新生。正如敦煌壁画中“飞天”手持的莲花，凋零与绽放本是生命的同一首诗，而安宁疗护，正是这首诗最温柔的注脚。